“当然有假。”一求一拒之间,一身着灰色布袍,背着硕大包袱,看着十七八岁年轻男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。
他来到老者身边,伸出细长的手指在老者肚子上按了按,又问是具体症状。
而后起身,对着众人道,“大家不要害怕,是肠痈,不是霍乱。”
“黄口小儿,休要胡言乱语,”药铺的中年大夫怒吼出声,“我黄家医学世家传世,到这代,已经行医百年。经过我手上的病人,没有一千也有八百,我会连肠痈和霍乱都分不清吗?”
众人点头称是,纷纷撵他走。
男子亦不畏惧,昂首说道,“两者都是肠道疾病,虽有相似,亦有相同。肠痈者,其症身皮甲错,汗出恶风,小腹满,脉数疾。”
“而霍乱,据汉代医书《伤寒论.辨霍乱病脉证并治》记载:呕吐而利,名曰霍乱,自吐下,又利止,复更发热也。”
“这位老者有发热,疼痛,却并不见呕吐症状,是为肠痈。”
“好大胆的口气,别以为读了两本医书,就会治病了。你方才说的只是皮毛,哪里知病症百态?焉知肠痈有呕吐的,霍乱亦有肠痈症状的。”
黄大夫背手走到门前,与他细细理论,“二十年前,南方霍乱盛行,追及源头便是当时大夫将霍乱当成肠痈医治了。”
听他这么一说,原本有些松动的百姓,心中大骇,坚决站边黄大夫。
男子握紧肩上的包袱,据理力争,“肠痈是右下腹疼痛,霍乱多数不伴有疼痛,你这庸医害人。”
这时正好官府赶到,不由分说将老者抬走。
年轻男子欲阻止,被看热闹的百姓拦住。
男子大怒,“你们这是在害人!”
“冥顽不灵,”黄大夫冷哼一声,“退一万步说,就算他是肠痈,那也是不治之症,当今从未有人治好。”
周围人附和,反正肠痈也治不好。
宁可错杀一千,不可放过一个。
老者的两个儿子站在原地哭泣,年轻男子气急,“谁说肠痈治不好?我就能治。”
“又说大话,哗众取宠。”
怕不是疯了,从古至今就没有说肠痈能治好的。若自己的爹黄御医在世,恐怕还有两成把握。
“我非说谎话,”人被抬走了,年轻男子很是挫败,“肠痈乃肠子发炎而引起的疼痛,可开腹两寸,割其盲肠,就治好。”
开腹?
开什么玩笑,身体发肤,受之父母。这不明摆着让他们不孝么?
且从未听说过开腹割肠还能活的。
黄大夫嗤之以鼻,原以为他还真有几分实力,如此一听,不过疯言疯语罢了。
围观路人听后,纷纷笑他疯魔,对着他指指点点。
年轻男子见状,气红了脸,然无可奈何。
一个人顶着白眼,在大街上漫无目的行走,肚子饿得直叫唤。
“公子且留步。”
正在这时,一辆马车停在他身边,紧接着一个清脆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。
“公子这是要去哪里?不若我送公子一程?”
年轻男子羞红了脸,拱手作揖,“多谢小姐好意,只男女授受不亲。”
“噗,”苏希锦乐了,这是第一次有人把她当成熟女子看待。
“不打紧,我车上就我与丫鬟两人,都不是循规蹈矩之人。”
邱笙笙和铁灵还在食为天,不吃到晚上不会回府。
苏希锦解释,“方才听你说肠痈开腹之术,很是钦佩,所以想请公子上马车一叙。”
方才离得远没发现,凑近一看,他长得十分清秀。
“你相信我说的?”男子探究地看着她,将信将疑。
“自然,”苏希锦点头,如果她没猜错的话,男子说的肠痈指的是阑尾炎。
而开腹切割盲肠,就是现代手术治阑尾炎的方法。
大千世界无所不有,她竟然在古代听到了开刀这么先进的医学技术。
惊喜于自己的医术得到认可,男子不作他想,果断上车。
到车里见到一大一小两位年轻女子,又拘束窘迫,手脚无处可放。
商梨捂嘴偷笑。
苏希锦嗔了她一眼,问男子:“你方才说的开腹之术,我曾在医书上见过。原以为是书中奇术,不想是真的。”
“自然是真的,我祖父用这种方法,医好过许多肠痈患者。”
“不知你祖父是?”
“我祖父叫华疾,我叫华痴。”
“噗,”商梨喷笑,“华痴,小姐这像不像你曾说我的花痴?”
华痴脸耳泛红,脸几乎埋进胸口。
“不可妄语,”苏希锦阻止,不好意思道,“阿梨生性活泼,华公子不要见怪?对了,公子姓华,不知与神医华佗可有渊源?”
华痴道:“我正是华佗第三十二代传人。”
商梨惊奇,双眼发光地看着他。
苏希锦亦惊讶,难怪如此,“能与公子同乘一车是我的荣幸,不知公子要去哪里?”
“我……居无定所,祖父去世前让我去宿州投靠旧友。然在路上失了盘缠,流落至此。”
钱丢了,就剩下一包书,他睡觉日夜枕着。
宿州?与东京城是两个方向了。
苏希锦道,“华公子若想去宿州,我可助你一臂之力。”
“不想,”华痴摇了摇头,不好意思道,“听说天子脚下,医术高明者颇多,我想向他们学习。”
即便刚受了打击,仍不忘乐观好学,苏希锦十分欣赏。
于是提议,“不若公子去我家,我可以为你提供住宿。”
他却拒绝了,“看你身份,应当是官府中人罢?爷爷临终前交代我不做官府刍狗。”
苏希锦笑道,“公子且放心,你若去我家,只做自己想做的事,来去自如,无人阻拦。我唯一的要求是倘若府上有人生病,公子可以帮忙就诊。”
“治病救人是为医者本分,就是你不说我也会做的。”
于是两人谈妥,从此苏府多了一位专职医生。
白荷将东厢房收拾出来给他住。
“小姐,方才韩公子托人送了封信给你。”一回到家,珍珠就递给她一封信。
信上字迹雄厚,力透纸背,正是韩韫玉所写。
他说三公主和陈三小姐身边,都没有她描述的那个推她入水的男人,让她出外小心。
尽管在流云斋已经证实了心中所想,听到这个消息,苏希锦还是寒毛直竖。
不是陈三,也不是三公主,那背后的人是谁?
“小姐这会儿有事,华公子可稍后再进。”
门口传来珍珠的声音,苏希锦收了书信,走到外间,“华公子进来吧。”
“苏小姐,”华痴想了许久,犹豫不决道,“我想请苏小姐帮个忙,让我去牢里为老者看病。方才那人真是肠痈,不是霍乱。”
苏希锦自然信他,却有些为难,“我家与衙门并无关系……”
“如此,”华痴耷拉着脑袋,神情低落,“难道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吗?”
“等等,”苏希锦忍不住叫住他,“我可能帮不上忙,但有一个人必然可以。”
她派人给韩韫玉送信,带着华痴在衙门等人。
一炷香之后,一辆绛紫色马车在衙门外缓缓停下,韩韫玉一身白衣,从马车上下来。
他脸颊苍白,原来的血色也没了。
苏希锦上前,担忧地扶起他,“可是又犯病了?”
“无事,”韩韫玉嘴角含笑。
那日下河救了她之后,当晚回府喘疾便复发了。好在这几年将养得好,十分轻松就撑了过去。
“早知你生病了,我就……”苏希锦想了想道,“就让你换一个人了。”
“你第一次找我帮忙,”韩韫玉摸了摸她脑袋,“我怎会不来?”
他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华痴,问道,“你找我可是为了这位公子?”
“嗯,”苏希锦点头,将今日之事告知与他。
“华公子确信是肠痈?”韩韫玉听后询问。
事关重大,他不得不谨慎,毕竟霍乱关乎整个国家安危。
“确定,我祖父治过许多,不会认错。”
“且随我来。”
他走上前,从腰间取出一块青色牌子,递给看门的官吏。
只一眼,官吏单膝下跪,殷勤道:“韩少爷,请。”
两人入内,苏希锦跟在身后。
“你留在外面。”韩韫玉拉着她,“里面阴冷潮湿,脏乱晦气,对女子身体不好。”
牢房里的人哪有善人,作奸犯科之辈,让她进去便是羊入虎口。
“还是你留在外面吧,我进去。”
苏希锦听他描述便知里面环境恶劣,他喘症未愈,只怕会加重病情。
韩韫玉眼角俱是笑意,“好。凌霄,你进去帮华公子。”
便有一人自他身后出现,面容陌生,身姿矫健,一看就是个练家子。
韩韫玉带她入车内,亲手给她沏了杯茶,“我送你的信看过没。”
苏希锦答看过了,“不知是谁要害我。”
除开陈三和三公主,她没得罪其他人。若因父亲缘故,屯田郎不是什么大官职。且要下手也不会是对自己。
想不通。
韩韫玉眼睛泛冷,安抚她道,“别担心,有我在。”
苏希锦心中一暖,连忙道谢,“多谢韩大哥。”
韩韫玉替她拢了拢袖子,随意开口,“方才你与他共乘一车?”
“是呀,”苏希锦答得飞快,“有什么不对吗?”
韩韫玉手中动作一滞,神色无奈,“没有,我随意问问。”
按说十三岁也该懂得……的事了,莫非林氏没教过她?
“此在京城,一举一动皆被人盯着,要格外小心。”
“韩大哥放心,方才来时没有人看见,”苏希锦直愣愣道,“且我不在意那些虚名。”
“……嗯”
“对了,陈三小姐举办了个游园宴,邀请你了吗?”
韩韫玉淡淡道:“拒了。”
“哦,”真好,谁的面子都不给。
“她请你了?”
“唔,”苏希锦无奈,这些贵公子小姐仗着家世压人,十分讨厌。
偏偏不去不行。
“你若不想去便不去,”韩韫玉随口道,不是什么大事。
自然要去的,苏希锦想。都已经下了战帖,怎能不战而降。且去了好处更多。
半个时辰后,华痴与凌霄从牢房出来,苏希锦直接跳下去,问道,“可是好了?”
华痴边抹额头上的汗水,边回:“我已经替他缝合了伤口,具体情况,还得看之后恢复。”
他走到韩韫玉身前,拱手行礼,“在下还想请韩公子帮个忙。”
似是知道对方请求,韩韫玉直接看向凌霄,“明日这个时辰,你陪华公子进去。”
事情圆满完成,苏希锦跟华痴告辞回府。
“等等,”韩韫玉如墨玉般的眉头微蹙,“华公子医术高明,在下有些问题想向公子请教。不若我送公子回府,路上正好请教一二。”
苏希锦眼睛一亮,华痴乃华佗传人,说不定真有治哮喘的办法。
华痴也不拒绝,“公子帮我过的忙,有什么问题尽管问。”
车内,有侍女沏茶,华痴傻傻地搓了搓手,直言不讳道,“公子是想问我哮症如何治疗吧?”
韩韫玉微微一笑,“嗯。”
“很抱歉,我也治不了,”华痴愧疚不已,“我家医书上记载过哮症,没有根治之法。”
“无碍,原不是什么重要之事。”
“如何不重要?”华痴严肃而不认同,“喘疾发作时凶险万分,病人痛苦不堪。我家虽然没有根治之法,但有缓解的方子。等我回去查到后,就让人带给你。”
韩韫玉和颜悦色,“多谢。”
他将人送到苏府,而后悄然离去。
两天后,陈三小姐的游园宴举办。
林舒正与邱笙笙也被邀请了。
三人穿戴一新,分做两车,往宴会所在之地而去。
“那陈三一看就不怀好意,你当心点。”邱笙笙直言。
“你也是,”苏希锦笑着嘱咐。
“我不怕,”邱笙笙无所畏惧,“我学过武,是个小厮也奈何不了我。”
铁灵不甘示弱,“我也学过武,我可以保护小姐。”
“就你?”邱笙笙唏嘘,“无招无式,空有一身蛮力。”
“哼,”铁灵冷哼。
那个教她武功的师傅,在她接二连三损坏武器,最后甚至将他的“传家宝”损坏后。将她踢出了师门,摔门而出。
“两位小姐,陈府到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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