像似早料到会有一番阻碍,周武煦毫无意外,只挑了挑眉,淡淡问:“董卿以为如何?”
董御史出列,低头拱手:“皇上令苏状元入朝为官已是宽容爱才。然女子科举、女子做官不合祖制,有违天道。更何况是正六品的翰林院?”
“翰林院乃清议之地,经手的都是国家重事,且翰林各大人均为男子。苏状元为女子,行事诸有不便。”
“翰林修撰权属不定,专为她单开一职,实为不妥。”
周武煦面色不变,问道:“那董卿以为呢?”
“微臣以为可以效仿前朝,为女官,替皇后娘娘分忧解难。”
此话一出,满朝称赞,各大臣均是赞同。
吵吵闹闹间,就见一人站出,长身如玉,气质出尘,“回皇上,臣以为董大人所言不妥。”
不等皇上询问,韩韫玉便道,“如今天下百姓都赞颂皇上任人唯贤,选才不拘一格,为国效力的决心空前高涨。若让苏大人去一些边缘职位,势必会打击众人积极性。影响皇上在百姓心中形象。”
“其次,皇后娘娘治下有方,后宫被娘娘打理得井井有条。而今让苏大人去内宫,岂非对娘娘的不满?更不说让状元去内宫也不合规矩。”
“董大人担心修撰权属不明,其实皇上已经讲明了。苏大人史学颇丰,可在翰林院修史编史。”
拟写诏书,毕竟是短时间之事。平常无诏书之时,翰林院学士也会参与编史。
除了吕丞相一脉,众人听了他的话,依旧犹豫不决。
韩韫玉勾唇,口齿轻启:“莫不是诸位府院有更适合苏大人的职位?”
众官心中一凛,是啊,不让她去翰林院,万一皇上把她派到自己部门怎么办?
那可不行。
于是各个变脸,争相同意韩韫玉的言辞。
翰林院学士脸都绿了。
这群见风使舵、自私自利的家伙。
自己不想要的人,就推到他们院里。
周武煦满意了,他敢让苏希锦参考,就已经显示出他的魄力。更何况是宣布她为状元,赐高官。
他所做一切,不过是混水摸鱼,分清朝廷党派,便于以后清洗旧党。
从正阳门出发,往东面大门进,翰林院所在地,在东南面最角落。
院子四周都有大树,枝叶茂盛。院内种了两棵银杏树,掉落的树叶,吹得满地都是。
苏希锦由内侍领着,前去报道,看到这个样的情形,不由念道:“翰林院内有两棵树,一棵是银杏树。”
内侍竖起耳朵。
“另一棵还是银杏树。”
内侍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,“苏大人气定神闲自然是好事。只翰林院乃清议之地,各大学士正容亢色,一丝不苟。望苏大人多多考虑。”
苏希锦笑道,“谢公公提点,我非不知好歹之人,会记住公公的好。”
那公公见她态度谦卑,一脸笑容,只当她听进去了。遂不再多言。
公公将苏希锦送到门口,并为她推开沉重的红色鎏金大门,便离去了。
翰林院内各学士见她进来,浑然不觉。看书的看书,商议的商议,只当没她这个人。
苏希锦挑眉,看来自己坐冷板凳了。
官场第一步:熟悉环境和规章制度,等待上级布置任务。
那上级不布置任务怎么办?自己找事做。
苏希锦扫视了一眼,将翰林院布局记入脑海。而后回到自己座位准备编史,却发现自己没座位?
喔嚯,遭遇下马威了。
“李内侍,”眼睛精准盯着一人,“你看我这身绿色黑带官袍好看吗?”
“圣上赏赐,自然好看。”
“那您说它如果染上地上尘埃,是否有负皇恩?”
李内侍眼睛一转,明白过来,“苏大人见谅,原是哪个粗心的下人,忘了安排。下官这就让人为大人布座。”
说罢,厉声呵斥身后的小厮,让他速速去端桌案、胡椅。
苏希锦脸色不变,笑盈盈道,“本官还以为是李内侍不满皇上任命,刻意为难本官呢。”
好大一顶帽子,虽然确实如此。李内侍骇了一跳,哆哆嗦嗦跪下请罪。
“本官不过开个玩笑,李内侍何必如此小心?”
正好桌案到了,苏希锦扶他起身,去内侧找了史书,进行编撰。
一直不说话的紫衣学士季伸全说话了,“苏大人好大的官威。”
苏希锦作了作揖,“季大人误会下官了,原是李内侍失职,主动认错,并非下官要求。”
“哼,巧言令色。”季学士冷哼,“苏大人不要以为,仗着皇上恩典进了翰林院,便高枕无忧。能不能坐稳这个位置,还有两说。”
她既进来了,自然能坐稳。
苏希锦勾唇,一派谦逊。
季大人见她听训,继续道:“你且知道便好。本官非柳博士,乃先皇亲自选才提拔。为官二十年一直兢兢业业,手下经过的诏书,不计其数。”
“下官多谢大人提点,”苏希锦拱手礼拜,“日后必定向大人学习,兢兢业业,为国效力。”
柳博士被她气晕,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拟写折子,向圣上辞官。称自己为官多年,毫无建树。
周武煦自然是安慰又安慰,补偿又补偿。
说苏希锦年纪小,说话没忌讳也是有的。
李博士又羞又气,最后还是就坡下驴。
“哼,”季大人见她软硬不吃,拂袖而去。
苏希锦其实自己也没想到,周武煦会把她弄进翰林学士院。
毕竟此院相当于皇上秘书团,里头人人皆清贵。
然仔细一想也在意料之中。
周武煦因听她削藩、内阁等制度,才破例让她科举。如今将她弄到这个位置,是方便行事。
反正她自己无所谓,她就是陈国一块砖,哪里需要哪里搬。
等搬完了,就去各州府上建设。她还是更喜欢为民服务,深入人民群众,做实事。
苏希锦看了一上午史书,梳理前朝秘闻,别说还真让她找到了感兴趣的。
北魏开国皇帝估计也是个穿越的。
穿越前大致处于宋朝。当今许多制度他都借鉴了唐宋两朝。然因担心弊端,又创造了一些奇葩制度。
最锤的是,他结束乱局后,便满地找姓杨的杀,宁可错杀一千,不可放过一个。
这点正史和野史都有记载。
只是后面又经过了几次战争,许多历史上的名人都没出现,时代早就乱了。
苏希锦将前朝历史看过,按照时间顺序梳理在案。
因绝大部分史书,都是按照国别体和纪传体所书写,其间夹杂春秋文笔。
所以她采用了编年体。
写史当中立客观,若能按照编年体编写,也能看清过往,问寻原因,警示后人。
未时末,官员散班时辰到。苏希锦收拾好座位,整理衣服上的褶皱,慢步回府。
加班不是她这种现代人的作风。
她一走,季学士便冷哼一声,“毫无礼仪,我们都还在这里,她就先走了。”
剩下几人皆是愤懑,与女子一同做事,实在憋屈。
“也不是那么说,苏大人今年才十四岁,任性点也是有的。”就见最里面的紫衣学士乐呵呵道。
他走进苏希锦桌案,拿起她写下的历史,轻“咦”一声。
“怎么了?”有官员兴奋问,莫不是有什么大逆不道之言?
“诸位且看她写的。”紫衣老者指着娟秀而不失犀利的字道。
将前朝历史,按照时间排列,发生的每一件事事无巨细,皆记载在案。记载公正,且有自己的看法,并附上其他史官看法。
比如这句:一个朝代的兴衰,往往是多重作用导致。绝非一人或一事而就。本人打算从政治、经济、文化、军事等方面,寻找历史真谛,反省自身,警示后人,避免重蹈覆辙。
“哼,她倒是想得多,”季学士心里的气顺了一些,有才是有才,就是年少气盛。他拂袖,“余老,今日该谁留宿了?”
……
苏希锦出了翰林院,从主堂经过,到达正阳门。
她今日约了韩韫玉,询问昨日喝酒中毒之事。
大理寺在西南方,入门右手第一院。与翰林院呈对角趋势。
苏希锦出来的时候,韩韫玉一身朱色银鱼袋,束手等在门外。出入的官员都在与他套近乎。
他均以礼相待,没有不耐烦,亦没有熟络。
见她出来,眼里划过欣喜,自然而然上前,“师妹今日感觉如何?”
苏希锦笑着吐出两个字,“甚好。”
怎么说她也是坐过办公室的人。
韩韫玉见状便笑,看她这副模样,恐怕那群老臣气得半死。
“翰林院乃清议之地,不如两府三司和三省六部繁忙多思。”他说,“皇上怕你受欺负。”
翰林学士个个都是直脾气,自以为光明磊落,不屑干龌蹉之事。
“皇上才不怕我受欺负呢,”苏希锦吐舌,“若这点人情都理不好,何堪大任。”
“嗯,我们家小师妹是要做大事之人。”韩韫玉笑着打趣,“翰林院人人都耿直,只一人你多注意点:苟学士。”
"他性情狭隘,多为难小辈。"
两人一道往外走,一朱一绿,男才女貌,引得人频频观看。
“韩大哥,”苏希锦问,“你可了解陈画师?”
韩韫玉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,“上车再说。”
拉开车幔,让她先进,韩韫玉收回手,“你可是怀疑他?”
“嗯,”苏希锦想起那黏糊糊的眼神,仍觉恶心,就像是被淫蛇盯住一般。
她将自己的猜想告诉他。
韩韫玉脸沉如水,“昨晚我奉命查了琼林苑,肇事之人已经自尽。谢大人说的那两个小厮没寻见。恐怕早已溜了。”
“不过我与皇上皆是怀疑他。”
“他是谁?为何这般大的权利?”
“陈太保的嫡次子,陈松。无政治功绩,爱画成痴,因祖荫先皇让他入了翰林,管宫廷画艺。”
昨夜皇上震怒,恨不能把陈家满门抄斩。无奈没有确切证据,又担心打草惊蛇。
竟是陈家,苏希锦皱眉,只怕一时半会威胁仍在。
“你别担心,他不能再对你下手。”韩韫玉漆黑的眼睛里,布满了风暴。他虽然现在不能杀了他,也必让他付出代价。
他垂目,掩去心中所想,道:“铁灵在我府上学武,你身边只一个商梨,必然不够。我为你准备了两个侍卫和一个侍女。日后出外,不要落单。”
昨日要是多一个侍女,便不会发生那样的结果。
苏希锦答应。
绿色官服将她白嫩的小脸,衬托得雪白无暇。官服官帽加身,只留有姝丽的五官。
韩韫玉移开目光,又想到了谢卯寅。
到底放心不下,他昨夜回去查了谢卯寅。前几年在青阳县,当时受她照顾。
至少现在看来没问题,对她不构成威胁。
他将她送至苏府,而后打道离开。过了片刻,送来三个随从,两男一女。
男的相貌普通,身材笔直,高大英勇,随身携带着长剑。一个叫追风,一个叫逐日。
女子颜色姝丽,叫花狸。苏希锦倒没看出什么,但她手有厚茧,想来功夫也不差。
苏希锦唤来商梨,将几人介绍给她。
晚间发生了两件事,一是二公主请皇上给她和韩遗玉赐婚,将韩遗玉赐给她为驸马。
皇上准了,婚姻定在今年八月。
初听得时候,苏希锦心脏漏跳了一拍。随即发现自己听错了,又想到韩遗玉那张坚毅深沉的脸。
他寒窗苦读十年,一朝金榜题名,闻名京都。必定是想向世人证明些什么。
可惜尚了公主,断了前程。
二是陈画师被人打断了腿,躺在床上,动弹不得。
陈府上下震怒。但寻不到凶手。只将怀疑转向臻郡王。
因为前日两人曾因一民间女子,发生过纠纷。
夜深人静,当漏斗落下一半,到达三更时分。城里人都陷入梦乡时。
京郊突然传来一声雷鸣般的爆炸声。
沉睡中的人被惊醒,苏希锦睁开眼,惊魂未定。
“小姐,”花狸掌灯,姝丽的脸在黄色烛光下,莫名让人心安。
“是京郊南部传来的,禁卫军已经去查了,应该不是敌军来袭。”
苏希锦脑袋中的弦,突然绷紧:“你说京郊南部?”
“京郊南部,大约五六里。”
苏希锦心突的跳了起来,再没有心思睡觉。
“现下能出城吗?”
花狸见她神色严肃慌张,猜想事态紧急,“追风身形矫健,一跃三丈,可以出城。”
苏希锦便让追风去查,“如果伤亡,记的告诉我。”
城南五六里,那是宋唯仙他们研究火器的地方。
听这声音应当是发生了爆炸,不知道有没有出人命。
苏希锦揣揣不安。
晴天霹雳,天空示警。
被爆炸声惊醒的人再没了睡意,纷纷猜测是不是天子失德,引得天神发怒。
而最近最离经叛道,违背天理的莫过于苏希锦当官,牝鸡司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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