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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34章 哈,这个傻子

苏希锦走的那天,微风和煦,日光温暖,全州百姓排队送行。或泪湿衣衫,或倾力挽留。

通判王大人代表全城百姓,恭送其出城。

“苏大人,此一去山高水远,再难相逢,不知您有什么话留给大家?”

王通判眼眶湿润,愧疚难言。他曾不服女人当政,不接受古怪条例,却因这个女人和这些古怪的条例,救了自己和全城人的性命。

半年相处,苏希锦亦心有不舍。只前路绵长,她还有许多事要做。

她含笑,“天子仁明,世道太平。诸位好好工作,善待家人,你们要的凭勤奋都能得到。”

朴实的语言,宛如远行慈母百般叮嘱,不管读过书还是没读过书的,都能听懂。

众人又是一阵落泪。

“时候不早了,”苏希锦抬头看了看天,“山水有相逢,咱们来日再见。”

王通判躬身行礼,马车轻摇慢晃,渐渐远去,只留下两道车轮印。

老婆婆怀抱着孩子,拾袖抹泪;妇人倒进丈夫怀里,泣不成声;李全牛、金木雷两人眼眶通红,猛汉落泪。

朦胧中,不知是谁先开头,“二子乘舟,泛泛其景。愿言思子,中心养养。二子乘舟,泛泛其逝,愿言思子,不瑕有害。”

嘹亮整齐的歌声代表着他们的不舍和美好祝福。绿草如茵的官道,开阔通顺,苏希锦没有回头。

登州只是她无数伟绩中的第一站,也是成名战。

庆丰九年七月末,伴随着苏大人的离开,登州时疫彻底画上句号。

这场抗疫行动,创造了有史以来:死亡人数最少,用时最短,无流民,无蔓延的记录。

被后世深深借鉴,并广为流传。

据传苏大人离开后,登州百姓自发为陛下和苏大人刻了石像。

石像就立在登州城最高处,上有圣上亲书,下有百姓跪拜,底座处还有苏大人临别赠语:天子仁明,世道太平;善待家人,勤奋爱国。

庆丰九年八月,翰林侍读苏希锦抗疫有功,帝心甚悦,封四品大理寺少卿,由尚书左丞韩大人亲自迎接。

这就有点意思了,前头韩大人才从大理寺少卿之位升迁。其未过门的妻子又接了空出来的职位。

民间戏称大理寺少卿这个位置,就是给韩氏夫妻两准备的。正所谓一门两卿,夫妻同心。流水的大理寺少卿,铁打的韩氏夫妻。

然有点政治素养的人都嗅到了不同寻常。

大理寺是什么?陈国刑狱审判机关!掌天下刑狱审判。与刑部、御史台并称陈国三司。

这可比翰林侍读来得实在,因为它有实权。说明皇帝重视苏大人,有意让她升得更高。也说明女子正式进入中央,打破男子执政常规。

对此,各位朝廷老顽固心里跟吃了苍蝇一样难受。

自己累死累活十来年,却被个十五岁的女子截胡。衰气!

但他们不敢有异议。苏大人平定时疫,得民心,得帝心,风头正盛。

现在谁惹她,就是跟皇上过不去,跟百姓过不去。

然他们不敢有异议,当事人苏希锦却有两说。

她把皇上给拒了。

“臣年纪气盛,资历尚浅,恐不能担此重任。”

福宁殿内,苏希锦一身绯衣,虔诚叩首。她身姿纤细,背影却给人一种固执坚定的感觉。

大理寺少卿不止熟读律法,还需敏锐聪慧,圆滑世故,与之一比,公平公正反倒落了下乘。

身处黑暗而不能带去光明,只会令自己挫败,令百姓失望。

堂下众人心中一喜,哈,这个傻子,出去一趟脑瓜子也不灵光了。千载难逢的机会都不要,下次可就没这么简单了。

周武煦目色沉沉,心下稍暗,“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?”

苏希锦垂目,平稳说道,“臣想外任。”

外……外任?她在说什么?

众人眉头抖动,好好的京官重臣不当,要去外任!

脑子被时疫感染了吧!

多少地方官员,穷其一生都不能进京?

周武煦也是意外,他将目光移向韩国栋祖孙两。

谁知两人一个低头观地,脚底生花;一个注视着她的背影,专注愉悦。

得了,这事儿看来还得自己办。

“你想外任过几年再去,如今正值朝廷用人之际,你给朕好好待在京城。且你此番平定时疫,功德无量。朕不赏你,还放你外任,岂不是打天下百姓的脸吗?”

门下给事中脚步微移,心里咆哮:我们不怕打脸,外任也有四品官,快外任,快外任。

却见苏希锦眼前一亮,脆声急问:“过几年?”

竟认真询问了一起来。

周武煦方脸微抽,谁都听得出来这是推词,她还当真了,因是含糊,“过几年吧,反正跑不了你的。”

苏希锦大喜,叩谢皇恩,只仍跪着不起来。

周武煦心中一跳,神情戒备,“你还想怎样?”

苏希锦面容沉稳,慎重有加,“臣想为一些女子求个恩典。”

“此番抗疫,女医馆随臣前去二十二人,不舍昼夜,救死扶伤,回来只余十八人。容娘子慷慨大方,无私奉献,倾半世财力以解登州民忧。登州其他百姓,皆有钱出钱,有力出力,是以想请陛下给他们一个恩典。”

原是这事儿,还以为她要求什么,“此事不必你提,朕早有打算。”

登州城发生的事,他几乎全部知晓。心里早就有了一张名单。

如此,苏希锦再拜首。

散朝之后,苏希锦与韩韫玉、解仪坤、周绥靖等人缓步并行。

苏希锦玩笑般道,“我们实在太明目张胆,不怕被弹劾结党营私?”

周绥靖轻嗤,“随他去,本郡王被弹劾得还少吗?”

“你这小矮子,一去半年,走前说都不说一声。”他拧着她肩膀,夸张叹气,“你不在的这段日子,哥哥我是吃啥啥不香,喝啥啥不甜。”

韩韫玉低头勾笑,解仪坤直接拆穿他的虚伪面目,“前儿晚上喝的是洗脚水?”

“那不是得知小矮子顺利返京,提前庆祝嘛。”

“半月前,怡红院是谁与秦王世子争风吃醋?”

“喂喂,有女子在,说话注意点。”周绥靖哇哇大叫。

解仪坤就没把苏希锦当女子,有见过女子升官这么快的吗?

他今日心情似乎不错,“一起出去喝两杯?”

“阿锦刚回来,舟车劳顿,先让她回府歇息。接风洗尘之事,过两天也不迟。”

韩韫玉温语相拒,眼里的疼惜一扫而过。

她脸颊削瘦,眼窝青灰,方才在殿内强打起精神。此刻下朝,整个人便有些倦怠。

解仪坤挑眉,“心疼了不是?”

韩韫玉不言语,周绥靖神色微黯,推了他一把,“你不是说心上人回京了?带我去看看啊。”

解仪坤立马闭嘴,眼里柔光波动,撒手就跑。周绥靖连忙追上去。

剩下苏希锦、韩韫玉两人,相视一笑。

反正官都当了,也不怕有人说闲话,她说,“我提前了十五天。”

去时二月二十三,回来八月八日。

四周人来人往,他伸手捉住她的手,捏了捏,“瘦了。”

大哥,这可是在宫中哎。

好在官府衣袖宽大,盖住两人的手,外人只以为两人走得很进。

“要是胖了,不得对不起登州百姓?”

他却没笑,昼夜担忧,好几次梦中惊醒,怕听到她的消息,又怕听不到她的消息。

“下次,若你要外放,我随你一起吧。”

苏希锦抬头,“你教六皇子功课,又要忙于尚书省,如何走得掉?”

与她不同,他不能随意离京。皇上需要他制衡朝野,需要他协助处理波诡云谲的朝堂风云。

而那些兵行诡计,世家心术,都是她学不会的。

“朝中能人辈出,我走了,自然会有人顶上。”他神色淡淡,“且我身子羸弱,正好陪你外任。”

苏希锦想到林舒正的话,隐隐有些担忧,“你的身体……”

“绝对陪你白头偕老,”他勾唇,目光微冷,话语意味深长。

苏希锦赦然,她不是那个意思。

又觉得不对,他怎么知道表哥对她说的话?

“我身边有你的人?”

他没回,指着前头那紫色马车,“我送你回府。”

一听回府,苏希锦立刻嘴角下拉。去登州前,她怕林氏担忧,决定先斩后奏,并未告知她实情。

凉了。

到底还是个孩子,韩韫玉斜睨了她一眼,松开手心,为她斟茶,“我找少司农有事相商,正好与你一同前去。”

苏希锦心下顿松,加之车内凉爽,茶香弥漫,竟然打起瞌睡来。

他令人放缓马车,手里拿着一叠信件,笔力穿透,看不清上面写了什么。

回府,迎接苏希锦的是林氏凄凄惨惨戚戚的哀容。

“娘,”苏希锦上前两步,极尽讨好。

林氏撇过头不说话,她才不是她母亲。

哪有女儿在外出生入死,母亲却不知道的?

“娘,”苏希锦小声轻哄,“您看我一眼啊?”

林氏闭眼,倒在商梨身上,哭得上气不接下气,

那样子,没半个时辰绝对止不住。

“娘……”凉了,苏希锦转头看向韩韫玉。

“伯母,”韩韫玉上前道,“不知府上可做好了饭?今日没来得及吃。”

听到韩韫玉的话,林氏默默擦干眼泪,“已经好了,伯母这就给你端去。”

苏希锦看了看两人,这两人什么时候这么熟悉了?

饭桌上,林氏一边给韩韫玉夹菜,一边对华痴夫妇嘘寒问暖。视苏希锦与无物。

苏希锦求救似的看向韩韫玉,对方摇了摇头,示意她不要着急。

第二天,朝廷下令免登州百姓三年税赋。皇上亲手为女医馆题名,前去登州的女大夫,皆可入京都医舍。食君俸禄,后半辈子衣食无忧。

封华痴为太医被婉拒,容娘子为八品乡君,同样林家也有个八品的名头。至于那些为时疫出力出钱的人,则由当地官府送锦旗,出力多的,还可免税以示嘉奖。

皇上给苏希锦放了三天假。

前头两天她都在处理史馆之事,离京半年,送上来的文本堆积如山。她看了一些,在见到窦勇夸她百年难遇,惊世之才时,暗自挑眉。这窦勇拍马逢迎的老毛病又犯了。

休假最后一天,齐王妃和梁夫人邀她过府一叙,说是要介绍个朋友与她认识。

按说她如今的身份不适合与这些官眷来往。然苏希锦想到两位平时对林氏的照抚,思量了一下,还是去了。

地点定在上次的酒楼,齐王妃依旧一副贤惠大度的模样,梁夫人于她右手作陪。

“可算来了,”齐王妃招了招手,“你可别行礼,本王妃一个内宅之人,担待不住。”

梁夫人捂嘴一笑,“过不了多久,咱们就得向苏少卿行礼了。”

如今苏希锦风头正盛,她俩若不是凭着林氏的关系,恐怕也是见不到人的。

谁能想到去年刚入朝的小姑娘,一年间连跳四级,直接成为正四品大理寺少卿?

苏希锦淡淡笑了一下,想着两人是为自己介绍人。目光在屋里巡视一圈,除了她俩,再无其他人。

齐王妃指着她,对梁夫人笑道,“你瞧,我就说她想不到吧?”

苏希锦纳闷,想不到什么?难道这个人她认识不成?

“都是见了面的人,还为别人求了恩典,竟然猜不到?”梁夫人提示。

苏希锦茫然,见了面,求了恩典,莫非是……

呼之欲出之际,内屋走出一明朗飒爽的女子。那女子三十来岁,梳着同心髻,头戴两只燕尾钗,一身石榴红云纺,端的是明艳大方。

不是容娘子是谁?

“婉容,”齐王妃对她伸了伸手,“你输了,城东那家铺子归我了。”

陆婉容眼睛都不眨一下,“你要便拿去,哪次好东西没给你?”

“容……长善乡君,那日多谢你为登州解囊相助。”

原来她就是之前齐王妃说的奇女子,真是没想到。

“钱财乃身外之物,去了再来,”陆婉容对她坦然一笑,“多谢苏大人为长善求的恩典。”

到手的乡君称号,不要白不要。

陆婉容,陆侯爷的嫡幼女,年三十四,曾嫁与昌平伯爵世子为妻。因世子纳妾而自请下堂。

陆侯爷觉得她败坏门风,受继室挑拨,将之逐出家门。

孤单无依的陆婉容,并未求饶,只是头也不回走了。

再回来便成了商界有名的容娘子。

她是京中女子异类,与女子典范的齐王妃完全是两个截然不同之人。

然这两人竟然是多年好友。

【作者有话说】

今天整理大纲,晚了些。明天新章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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