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 狩(四)

狩(四)

三月的大都🐴,平地积有三尺土🎭,纵马踏上去🎌,烟尘窜起老高🐙,将整条官道都笼罩在浓浓的黄烟里☔。中书平章政事阿合马气喘吁吁地驰骋在尘土中🌊,锅盔般肥厚的大脸上全是土🎥,被汗水一冲🎮,黑一道白一道的🍣,煞是好看👅。说来奇怪⛹,这位一向喜欢坐轿的威权人物居然忍得不去擦🏺,只顾用皮鞭敲打着马颈🎳,催促**坐骑速度再加快一点⏬。

“老👯,老爷🌌,快到了⏪,苍云观快到了🎺,转过前面那道山梁就是🎊!”管家穆罕默德气喘吁吁地在一边报告🌠。

从早上纵马狂奔到现在🆗,路上连口水都没顾得上喝🐁。作为下人🐠,他没有权力抱怨自家主人发疯⛽,好端端清福不享🏅,非要跑到这荒山野地拜访个臭道士🐉。但无论是为了平章家的脸面或自己已经磨出泡来的屁股⛄,他也希望阿合马能停下来⏪,在路边找个农家洗把脸👜,换身干净衣服再继续前行🌻。

“歇🐁,歇⚾,就知道歇➕。等哪天我被人砍了脑袋🐱,你们就跟着全歇了🌘!”阿合马瞪了管家一眼🈵,没好气地骂道🏠。

“快🎟,速度快一些🈁。你们两个🌙,头前去通知叠山道长🎡,告诉他平章大人微服来访🌎,让他准备热茶🍯、细点🌉。其他几个🍺,头前探路🌆,把不相干人等赶开🌎。说你呢👓,楞什么👆,就跟木头桩子似的…”穆罕默德碰了一鼻子灰✂,转过头来🐨,把火气全部都释放到众侍卫身上❗。

一干侍卫被人吆喝惯了🍍,敢怒不敢言🐎,敲打着战马四下散去🅱。阿合马带了带缰绳🌼,将速度稍稍放慢🎒,借着迎面吹来的山风开始整理自己的思绪🈹。

自从给忽必烈上了那道请求封自己的儿子忽辛为“同佥枢密院事”的折子后🏩,这种不安的感觉就包围了他🏿。阿合马不笨⛪,他知道自己这样做是犯了人臣的大忌🍢。但一个月前那个头生双角的梦🍅,以及醒来后家中幕僚曹震圭替他解梦时所说的几句断言🎾,以及算命先生王铁嘴对其命格的推算🏽,让他实在难以抵挡得住那些诱惑👜。

依照古兰经⬜,这个头生双角的怪梦没有任何意义👧。但此刻阿合马早已改信了赵公元帅🏔,对一切于自己有好处的怪力乱神都甚感兴趣➰。做了那个头上长角的怪梦后一个月🐪,身边亲信无不贺他的命格贵不可言🎛,只有平素往来密切的叠山道长❣,劝其小心谨慎⏬,在根基未固之前🐭,休要轻举妄动🏭。

“大人是能臣🌯,宠臣🈳,却不是权臣👔。手中无一兵一卒🍳,若失了皇宠🎂,被人掀翻在地易如反掌🐟。与其给子侄争什么兵权⛪,不如花重金交好几个负责大都治安的万户⏰,巩固根本🍕。如是十余年经营🐰,羽翼丰满后🐿,方可做其他打算🎐!”半个月前🍸,叠山道长听阿合马说完自己的美梦后🅾,如是奉劝➡。

阿合马当时却不以为然👅,他之所以与叠山道长交往🆑,看重的是这个道士幽默的口才🆒,还有其丰厚的家底🎎。自从帮着叠山设计除去仇家刘深后🏗,整个苍云观就把阿合马当成了大恩人🐚。逢年过节礼数不缺❎,平素里还会将道士们四处云游🏞,弄来的珍稀之物不断孝敬🍒。而阿合马也欣赏叠山分析时政时思维的敏锐锋利🎚,每每将朝堂上发生的大事说给他听🐅,让他用市井语言调侃一番👲,发泄一下对太子真金🏆,以及太子好友不忽木等人的不满👥。

叠山道士劝他不要为子谋兵权🐘,惹火上身🆖,阿合马听不进去🍳。但是🏜,今天他从忽必烈千里迢迢送回的圣旨中❣,明显嗅到了阴谋的味道⏫。老谋深算的忽必烈没有追究阿合马拖延大军粮草不发的事🎾,反而安慰留京诸臣✴,说军中斩获甚多⏺,粮草充足♉。以忽辛未曾从过军🐗,不熟悉军务为借口🍬,拒绝了阿合马对他的推荐🌃。同时🍬,为了安慰阿合马⛔,忽必烈将总是弹劾阿合马的御史崔斌以诬告大臣的罪名下了狱🍒。并且让御前侍卫秦长卿持自己的亲笔手书🎷,当众训斥了真金🏋,命他不得再干涉阿合马份内的工作✔。

忽必烈有这么圣明?阿合马不敢相信〰。按阿合马的理解🏩,大元朝的君臣关系实际上是一种主仆关系🆕,真金太子与自己名为君臣🌐,实为主奴🏆。为了一个奴才去训斥一个主人👂,这种行为已经超越了忽必烈日常做事的原则🏑。

而非常之举幕后掩盖着什么心思🌤,阿合马猜不到🎭。在确定除了传旨的御前侍卫外⛳,大都城附近并无大规模军事调动的行动后🎆,他匆匆地送出了刚刚收集到大都的军粮🌨。然后在第二天一早👗,就带着管家和侍卫🐉,向苍云观奔来🐰。

他想向熟悉汉人做事习惯的叠山道长问一问👩,忽必烈下一步可能做什么🐳。自己应该怎么去应对才能修补这道君臣之间出现的裂痕?如何向忽必烈解释🐰,才能让这个骨子里多疑🎿、凶残的老头儿相信自己的确是竭尽全力在筹备军资🏘,而不是故意拖延怠慢🍩。

苍云观不大🍋,干净素雅的一个小座院落衬托着主人的修养🍅。听说平章政事大人亲自来访🐴,叠山道长早早地迎出了山门⌛。三🍠、五个道士清水泼街👩,白帚掸尘🍬,将门前石路打扫得干干净净🐎。阿合马下了坐骑⌚,让侍卫们在观墙外候命✌,径自带着管家穆罕默德与叠山道长寒暄着走了进去🍆。

淡青色的山门在众人身后“吱呀”一声合拢♋,将尘世间的喧嚣关闭在外🍱。几行吃斋饭的鸽子受了惊🏝,呼啦拉飞起来🐿,向南边渐渐湿润的天空掠去♟。

“恐怕大人把军粮发得太早了♑!”

洗过脸㊗,奉过茶🍣,听阿合马说完来意❤,叠山道长郑重地说道🐉。

“什么?早?已经耽搁快半个月了🌓,若是再晚⏰,几十万大军都得饿死在荒野里🏜!”阿合马楞了楞👀,手里得清茶差点没泼将出来🐋,皱着眉头大声抗辩🌑。

“之前不急⛲,皇上头天申斥了太子殿下⛩,第二天你就把军粮快马加鞭送了出去🏨。这不是授人以口实是什么?”叠山道长摇摇头⏳,慢声细语地提醒🐋。近几年⛄,在于阿合马的交往中🏳,叠山收获颇多🎻。熟知了这个色目人的习性后🃏,叠山在对其在鄙视之余👯,慢慢多了几分好感👋。从某种程度上👗,阿合马算得上叠山道长在大都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☕。虽然这个朋友贪婪好色🐦,与叠山禀性迥异🌞。

闻此言🆚,阿合马脸上的肥肉不由自主地抽了抽🎥,心思真有些乱了🌋。他的贪欲虽强🎵,胆子却一向不大🐥。在上本为儿子讨要兵权之时🌂,并没有向忽必烈撒谎🍼。当时军粮的确没有筹备齐㊙,无法启运🌞。昨天发现自己的图谋没得逞后🐡,立刻存了讨好忽必烈的心思🍣,将军粮快速运了出去🍬。却没想到✖,在外人眼中这反而成了心虚的表现🎣。

“你啊🌘,根基未稳就想图大事👝。做到一半又想中途反悔🎋。皇权之争🍁,你以为是做买卖么🍲,还能讨价还价一番🎲。那是赌博啊🎐,要么不下注🏔,输了就要把身价性命全搭进去⬆!”看到阿合马那幅惶恐样儿✳,叠山道长叹了口气👖,数落道🏗。

搭上这条线不容易🌖,几年来⏸,全凭着阿合马的炫耀🎭,大都督府那边才能将北元的朝堂决策🍙、兵力部署🐋、调度情况掌握清楚⚽。文天祥才能从容地整合大宋各方力量👯,打下个稳定的立足之所来♉。如果阿合马倒了🌲,少了一个重要的消息来源不说🐍,买通如此级别的高官🐥,又需要一大笔开销👦。

“那🌍,那🌩,有什么办法🏫,让🌎,让万岁不怀疑我👈!”阿合马擦了把脸上的油汗🍿,结结巴巴地问道♌。

他完全明白了叠山的意思🌶,如果粮草未发🐉,忽必烈父子想要收拾自己🏰,就得承担延误前线军粮补给的后果🐂。但是昨天粮草已经发了出去✂,此刻忽必烈夺了自己的权柄🏥,启用新人⭕,就有了足够的缓冲时间🐎。

“没有办法让忽必烈不怀疑你👛,毕竟你事先有要挟他的企图👀。现在派人去追粮队🏌,没有足够的理由⬛,估计也无法让粮队停止前进❤!”叠山道长摇摇头🍯,给了阿合马一个否定的答案🎲。

“那👓,那➗,那我该如何?我该如何?道长🐏,真金太子一向视我为眼中钉🌃。如果他真发了狠…”阿合马越说越怕🐁,脸色慢慢变白🎭,身体也跟着哆嗦起来🍹。

现在🎪,他真的很后悔当初没听叠山的话⛲,过早地暴露了自己的不臣之心🌧。但是祸已经闯出来了🌇,眼下需要考虑的是如何应对🌍,而不是说自己多么后悔〰。自己门下食客幕僚上千❎,但真正称得上有远见的⬅,任何人都比不过眼前这个出手阔绰🍙,来历古怪的叠山道士⌚。

“后悔🌿,已经没有用了👜。估计此刻太子已经做了准备🌰。平章大人🎪,恕贫道直言问一句🍶,京城留守司中👢,可有人与你关系密切?下属当中🍩,可有能言善辩🐖,能面见大汗为你陈情者?凭借手中职权⏬,多少兵马🎢,你能不经太子准许而调用?”

“这…?”阿合马一阵犹豫👜。叠山道士的意思明显是劝他调兵作乱⛸,然后诬告太子逼迫🌾,请忽必烈回来主持公道🌊。这样🏦,为了稳定后方👍,忽必烈就不得不放下杀心❤,饶恕阿合马的罪过🎆。并且连给忽辛要兵权的行为🍕,都可以算作阿合马在太子极其党羽逼迫下✝,不得不进行的自保🍇。

但这样做🍳,有成功的可能么?即使成功了🎗,耽误了忽必烈北征的罪名也跑不掉🍘,平章政事的位置肯定得让给别人🌚。眼下的局势🌬,真的到了不得不冒险的地步么?

阿合马又开始犹豫🐑,这不是如何敛财🎡,没有任何数字性的东西可供计算🍢。自己在军中虽然有些故旧🎩,但没有好处🎈,谁肯冒着掉脑袋的风险🈺,陪自己做这逆天大事?

收买一个千户🏪,没一万贯铜钱下不来✖。收买几千士卒和家丁♑,让他们拼了命来保护自己🍘,至少每人每天要发二百个铜钱🍎。熬到忽必烈从前方赶回来🐪,估计几十万贯钱就花了出去…

“大人不是有很多钱么?那些东西🎌,要有命才能花啊⚽!”见阿合马还在犹豫🐿,叠山道长苦口婆心地劝告道🎙。

“我再想想🐣,再想想🈺!”阿合马摆了摆手🍺,在房间内踱开了步子⛽。过了好一会儿🍷,心里终于有了计较🌊。走到桌案边🍰,端起茶碗🐓,大口大口狂灌了几碗茶水🌷,然后叹道🏸:“留守司达鲁花赤博敦与我有旧♉,他母亲生病⏯,我曾送了他一百贯钱🐸。其他几个官员🌊,今晚我就与他们联络🍍,每人一百贯钱🎒,应该买得他们两不相帮🈸。右司郎中脱欢察兒出身高贵👓,让他去跟陛下解释🍙,陛下应该知道我没有刻意耽误粮草供应🐒。至于其他兵马🍓,为了让陛下别怀疑太多🏾,我还是不要联络了吧⚡!”

“大人自己掌握🍍,贫道对行军打仗之事👖,实在一窍不通👐!”叠山点点头🎪,轻叹着说道🌽。心中明白阿合马面临这种险境🌱,依然舍不得家中钱财🎆,觉得他又是可怜🐑,又是可气⌚。

阿合马从叠山的叹息中🏳,知道对方嫌自己太小气🍎,舍命不舍财🌖。脸色微红♑,咬了半天牙♑,依然觉得肉痛🏅。想了想🎾,说道🐻:“忽辛的长子马鲁丁聪明好学⤴,我想把他送到山中来⬛,跟道长学几天书法♓、绘画🐧,不知道长可有兴趣收徒?”

“今晚就送过来吧🍺,希望他能受得了山中清苦✴!”叠山道长楞了楞🈚,低声回答🍩。

“清苦点儿没什么❔,跟着道长这样的高雅之士👢,心胸开阔✅,行事也会洒脱🐡。不像我🐱,小时候饿怕了👲,长大后还老做恶梦?”阿合马摇摇头🏊,像是在恭维🐾,又像是在解释🆕。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几句❔,转过身👟,带着管家径自出了屋门⏹。

叠山知道他此刻心乱♍,也不强留他继续饮茶🌠,跟在二人身后🍶,默默相送🌾。十几步后🈯,堪堪要出山门👎,犹豫了一下🌞,低声劝道🌹:“平章大人✝,以你之才智🌏,留得三五百贯🍄,几年后又可赚出上万身家🐼。这些东西🐠,渴了不能饮🎶,饿了不能吃🌘,多到一定地步⏹,不过是个数字…”

“你不懂⛳,你不懂啊🎱。没官职☝,怎么会有钱赚🏉。没钱🎭,怎可能升得官职…”

“未必✌,当官有当官的职责🎄,经商有经商的规矩🍣。如果规则定好了🈷,官就是官🐋,商就是商🐧。根本不该搅合到一处…”叠山道长顺口反驳🌝,说到一半⭕,突然觉得自己过于多嘴🍟,将下一半话吞落到肚子内⬛。

“是么?”阿合马将迈出一半的腿收回来🏢,看着叠山⛏,问道⛳。然后好像发觉了非常有趣的事情般🎗,大笑着说道🌘:“你不懂啊⛏,你真的不懂✍。哪里有那么干净的地方🍉,我自己定的规矩🍣,我自己还不明白其中厉害🌗,哈哈⛓,哈哈…”他笑着🏮,笑着🎽,不知不觉间🎄,眼泪已经流了出来🎲。

“大人🌰!”几个侍卫见阿合马这么快就出了山门➗,赶紧牵过他的坐骑🎾。阿合马在管家的搀扶下跳上马背🎫,抖动缰绳小跑了几步👅,然后回身问道🌡:“如果真的有不当官也可以赚钱的地方❎,道长知道那个地方在何处么?”

“这…”一股寒意冲上了叠山的脑门🌎,将他送行的脚步死死地钉在了门槛上🎦。

“那个地方🐶,嘿嘿🍷,真的有么?要有🉑,你拜托你送马鲁丁去吧🏼,一万两银子⛅,五千给你🌄,五千算他起家的资本🍀!”阿合马大笑👬,狠狠地抽了坐骑一鞭子⏩,飞驰而去🍻。

叠山道士谢枋得望着阿合马远去的背影发了一会儿呆🐰,缓缓地走回了庭院🏄。石云🈳、虚竹🌧、岱岩等几个小道士面面相觑🎸,均不知道阿合马临行前那句问话到底是何意🏂。是不是在众人日常行为举止中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🍢,以至怀疑到了大都督府方面?

“阿合马这个人🏙,贪婪🎢、卑鄙⏫,但他却是一个合格的商人⭕。收了人家的钱🍉,就一定替别人办事🈁,决不推脱✂。连他们家的门包🎥,都是明码要价👓,童叟无欺🆘!”叠山道士叹息着评价🍊。

“师父🎉,你说他是不是怀疑我们…?”小道士石云低声问⏭。

“他可能早就有些怀疑了🏦,也可能今天才开始怀疑🆎。无论如何🅰,都不重要了🌊。你们几个收拾一下🎮,把信鸽放出去🍘,告诉南方👮,大都异动🆔,反攻时机到了🍕。然后赶快离开🐱,到真定府苍云观汇合🌪,等待下一步指示🍍!”叠山摇摇头🐺,低声吩咐✌。

“是🎇!”几个道士答应一声👆,分头去做准备🍼。石云跟谢枋得时间最久🍢,不放心他的安危🍍,停住脚步🍯,追问道🍢:“师父🅿,您不和我们一同走么?🐃。”

“我今晚接到阿合马的孙子🌷,带着小家伙一起走🌕。这是我和他最后一笔生意🐶,不能言而无信🎍!”叠山道长微笑着回应⛅。

作为敌国细作🎉,他却要救出阿合马的长孙⏮。作为恨贪官恨入骨髓的人👔,他却和天下第一贪做了几年的朋友🐃。命运有时候就是如此不可思议⬇,你最不愿意面对的👥,也许是一生无法摆脱的⏹。

天空中响起一阵阵鸽子哨🌕,几大群白鸽拍动翅膀⛑,向南飞去👎。

山路上〰,策马飞奔的阿合马抬起头➰,看看头上数百只信鸽♑,又看看信鸽飞来的方向🌅。摇摇头☔,又点点头🌘,若有所思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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